全网最快权臣的背影山西垣曲新出青铜器铭

昨晚临睡前刷微博，账户“新华视点”发布了一条新闻让我突然兴奋起来。新闻中说山西省运城市垣曲县北白鹅村发现一处周代贵族墓地，发掘墓葬9座，出土文物余件，其中带铭文的青铜器多达50件，成果丰硕。

新华视点发布的新闻

新华视点随新闻发送了几张图片，其中有一张青铜簋腹内铭文的图片，簋体虽然已经破碎，但是难得的是保存下来的銘文非常清晰完整。

青铜簋铭文

在兴奋之下，我立刻开始进行释读工作，在我的好朋友北大小哥哥

成汤咸的帮助下，除了少数文字漶漫不清外，整篇铭文已经释读完毕，现将释文列出：

唯某月初吉，王才成周，庚午各于大室。井叔内右夺，即位，王乎内史微册令夺，曰：令女司成周讼事暨殷八师事，赐女赤巿銮旗，用事。夺拜稽首，对扬天子丕显鲁休，用作朕皇祖仲氏朕文考厘孟宝尊簋，夺其万年眉寿永用，子子孙孙宝。

我们在此将铭文进行拆解细读。

隹某月初吉，王才成周，庚午各于大室。

这是青铜铭文常见的格式，在全篇之首点出时间、地点。天子在某月月初，来到东都成周用于正式仪式的大室之中。这段铭文不仅说明了时间、地点，天子亲自在举行最重要仪式的大室中对大臣进行册封，这说明这场册命礼的规格非常高。

井叔内右夺，即位。

大意为井叔引导“夺”进入成周大室，站在“夺”的右侧，两人站定。从这句铭文可知，这场册命礼的主角是名为“夺”的贵族，井叔作为“夺”的“右者”一同参与了仪式。在册命铭文中，站右侧的“右者”一般是受册封者的直属长官，所以在这场仪式里，受册封者“夺”在获得新的官职之后，其长官就是这位“井叔”。

王乎内史微册令夺

周天子呼叫担任内史的“微”向“夺”宣布册命。

曰：令女司成周讼事暨殷八师事，赐女赤巿銮旗，用事。

册命的内容是：命令你管理成周的诉讼，同时管理殷八师的事务，赐给你缀有銮铃的旗帜和赤色的“巿”，履职吧。这段铭文中，内史微在周天子的授权下向“夺”宣布了他的具体职事，职事分为两部分，一部分为管理成周的诉讼，一部分是殷八师的事务。“司成周讼”是管理民政，而“殷八师”是周王朝在东部的主要军事力量，“殷八师事”显然是军务，换句话说，这位“夺”是集民政、军政为一身的高级官员。

夺拜稽首，对扬天子丕显鲁休，用作朕皇祖仲氏朕文考厘孟宝尊簋，夺其万年眉寿永用，子子孙孙宝。

这段的大意为：“夺”拜手叩头，赞扬天子宏大嘉美的庇护。制作了这只青铜簋纪念自己已故的祖父仲氏、父亲厘孟。“夺”祝福自己的宗族万年长寿有福，子子孙孙都要珍藏这只青铜簋。由于作器者名为“夺”，我们可以按照通例将这只青铜簋命名为“夺簋”。夺簋铭文长度适中，字体清晰，整体结构符合西周中期以来册命铭文的体例，所以读起来非常畅快。在完成释读之后，我深感铭文中透露出来的内容丰富，可以在许多方面对今天的周代历史研究带来帮助。我们可以看到，受册命的“夺”具体职务是管理成周诉讼和对殷八师施行管理，集民政和军政大权为一身，可谓是位高权重，而他的直属上级则是一位被称为“井叔”的贵族，显然井叔的地位比“夺”还要高，并且“夺”负责的职事也在井叔的责权范围之内。对于熟悉西周历史的朋友来说，“井叔”并不陌生。20世纪80年代中期，考古工作者在陕西省西安市长安区张家坡村发现一处大型西周墓地，墓地中的墓葬大多被盗，遗留的青铜器铭文表明，这处墓地属于西周中期一个显赫一时的大家族——井叔氏[1]。井叔氏是由井氏分出的小宗，井氏即邢国，为周王朝开国元勋周公旦的后代所封，其封国在今天的河北省邢台市，井叔氏应当是井氏的诸多小宗里在王畿为官的一支，虽然是小宗，但是西周中期以降，这个家族在王朝内获得了极大的权势。在现存的金文铭文中，一些与井叔有关的记录可以与夺簋互相印证：

隹王元年六月，既朢乙亥。王才周穆王大室。王若曰：曶。令女更乃且考司卜事。……井叔易曶赤金。……隹王四月。既生霸。辰才丁酉。井叔才异。为□□。使厥小子究。以限讼于井叔。[2]（铭文大意：王元年六月乙亥日。天子在周穆王庙的大室中，天子说：曶，我命令你继承你祖父和父亲的职事管理占卜的事宜……井叔向曶赏赐了赤金……四月丁酉，井叔来到了“异”地，曶让家族中名为“究”的小子向井叔起诉一个叫“限”的人）

曶鼎铭文中，作器者曶向王朝大臣井叔起诉另一个贵族，可见井叔本身就拥有管理诉讼的权力，可以与夺簋中“司讼”的记录相印证。值得注意的是，一般认为曶鼎是西周中期周孝王时期的青铜器，这对我们认识夺簋的铸造年代非常有参考价值。我们继续看其他青铜器，首先是免簋：

隹十又二月初吉，王才周。昧爽王各于大庙。井叔右免，即立。王授乍册尹者，卑册令免，曰：令女胥周师司廪。易女赤巿，用事。[3]（铭文大意：十二月初，天子在周。早晨，天子来到太庙中，井叔作为“免”的右者，各人在位置上站定。天子将简册交给作册尹，作册尹向免宣读了任命：命令你辅助管理周师的仓库，赐给你赤色的巿，履职吧。）

在免簋铭文中，受册者“免”的“右者”也是井叔，说明他是井叔的下属。“免”获得的职事是管理周地军营内的仓库，这侧面证明井叔也有统领军营的职事。在夺簋铭文中，夺的职务为管理殷八师，其上司井叔显然拥有更大的权力，很可能是管理整个王朝的军队，两件青铜器铭文又可以再次互相印证。

免簋铭文

另有一件属于“免”的青铜尊铭文中也涉及了“免”和井叔的关系：

隹六月初吉，王才奠。丁亥，王各大室，井叔右免。王蔑免历。令史懋易免缁市、絅黄。乍司工，对扬王休。[4]（铭文大意：六月初，天子在郑。丁亥日，天子来到大室中，井叔作为“免”的“右者”。天子勉励了“免”，让史懋赐予了免新的官服。让他担任司工之职，“免”感激了天子）

免尊铭文中，原为“周师司廪”的“免”获得了晋升，从管理军队仓库的官员一跃升为“司工”，即王朝负责管理工匠、水利、营造的高级官员。在西周，司工与司马、司土被合称为“三有司”，在王朝中是地位最高、权力最大的官僚，在“三有司”之上的即是王朝所有官僚的首领“卿士”，“卿士”一般被尊称为“公”。在免尊铭文中，井叔依然作为“免”的上司出现，据此推测，井叔应当是王朝位高权重的卿士。既是卿士，又管理包括殷八师在内的王朝军队，据此我们可以推测，在夺簋中出现的这位井叔应当是王朝的官僚之首兼军队之长——太师。井叔氏族在金文铭文中主要活跃在周穆王至周夷王统治的西周中期，最晚的记录来自于周厉王晚期的“禹鼎”，禹鼎的作器者“叔向父禹”正是井叔氏族的族长。巧合的是，禹鼎同样也留下了周王朝主力军团殷八师的最后记录，铭文内容为：

呜呼哀哉！用天降大丧于下国，亦唯鄂侯驭方，率南淮夷、东夷广伐南国、东国，至于历内。王廼命西六、殷八，曰：“扑伐噩鄂侯驭方，勿遗寿幼。”肆师弥匌怵会恇，弗克伐鄂。肆武公廼遣禹率公戎车百乘、厮驭二百、徒千，曰：“于匡朕肃慕，唯西六、殷八伐噩鄂侯驭方，勿遗寿幼。”雩禹以武公徒驭至于鄂，敦伐鄂，休，获厥君驭方。肆禹有成。敢对扬武公不显耿光。用作大宝鼎。禹其万年子子孙宝用。[5]

（铭文大意：呜呼哀哉！天帝向下方的国度降下灾祸！因为噩侯驭方，率领南淮夷、东夷军队入侵我国南部国土，兵锋到达“历内”。天子命令西六师和殷八师：“镇压讨伐噩侯驭方，所有敌人不论年长年幼，一个都不要留下来。”军队举止无措，未能成功战胜噩夷联军。于是武公派遣了禹率领自己私人的战车百乘、两百名战车兵、千余步军作战，命令他：“辅助西六师、殷八师与噩侯驭方作战，敌人不管老幼，一律格杀勿论！”于是禹率领武公的军队行军至噩，贡献了噩国，生擒了噩国君主驭方。禹立下如此大功，必须称扬武公的英明！）

禹鼎在禹鼎的记录中，位于南方湖北随州附近的噩国发动了声势浩大的叛乱，兵锋直抵成周外围，周厉王派出了王朝的两支主力军团西六师、殷八师前去镇压，却并没有达成战略目的。在千钧一发之际，王朝卿士“武公”派出“叔向父禹”率领自己的私人军队对噩国发动了斩首式突袭，生擒了噩国国君噩侯驭方，平息了叛乱。铭文里，殷八师没有达到平息叛乱的战略目的，并且在此之后彻底消失在了青铜器铭文记录之中，一般认为这支军队在战争中被击溃，在此后也未能得到重建。而井叔氏的族长叔向父禹在铭文中虽然夺得头功，但是其身份仍然是王朝卿士“武公”的下属，表明到了这个时候，井叔氏的政治地位已经大幅下降，从担任太师位极人臣的巅峰滑落为“武公”的附庸。这两个线索都侧面暗示夺簋的年代不会晚于西周的周厉王世，一方面，“夺”管理的殷八师在噩侯之乱中已经溃散，此后也没有重建的记录；另一方面，在西周晚期早段之后，井叔氏已经衰落，再也没有这个宗族担任王朝最高卿士的记录。扶风庄白窖藏出土的国宝史墙盘作为旁证，在铭文中负责代天子宣读册命的“内史微”也是西周中期到西周晚期活跃的贵族，年陕西省扶风县庄白村发现一处埋藏了大量青铜礼器的窖穴，根据铭文可知窖穴中的青铜器均属于一个叫做“微史”的氏族，这个氏族从西周建立时就担任周王朝的史官，世代相传，最后一代族长名为“兴”，活跃于周厉王时代。庄白窖藏是被器主人匆忙埋藏的，应当是发生了变故，器主人举家出逃，于是将器物埋在地窖中期望有朝一日还能回到家乡将这些珍宝挖掘出来。照此推理，微史家族很可能卷入了厉王晚年的“国人暴动”，族长“兴”埋藏宝器后出逃，从此失势。夺簋记录中“内史微”的出现很可能从另一个角度证明这件青铜器的铸造时间不会晚于周宣王的统治时代。在原新闻中提到，垣曲北白鹅村墓葬的时代约为春秋早期，但是根据夺簋铭文来判断，至少这件青铜器不会晚到春秋，甚至不会晚于周宣王。假如考古工作者的判断没有偏差，那么很可能夺簋是一件“早器晚葬”的青铜器，也就是说这件青铜器在较早的夷王或厉王世就已经铸造完成，在宗庙中一直被供奉，直到春秋早期才作为随葬品埋入墓葬之中，其铭文记录是其铸造时的历史事件，而非下葬时。所以，从夺簋铭文中我们大致可以推测，作器者“夺”是西周中晚期拥有民政、军政大权的一方大吏，是权倾一时的井叔的左膀右臂。这件青铜器可能在西周末年的战乱中流落在垣曲北白鹅村，被最后一任主人作为心爱的器物带进墓中。关于垣曲北白鹅村墓地，我还将持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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